不可忘却的历史:44年前,他们用铲子挖出了上海最大的人工河

2021-06-21 06:37:00 来源:上观新闻

浦东新区老港镇养老院里,98岁的丁兴楼老人像往常一样,喜欢在清晨阳光尚不炽烈时,静静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眺望远方。偶尔,丁老还会戴上老花眼镜,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细细翻阅。熟悉他的人知道,笔记本里记载了当年开挖大治河的全部记忆,那是老人家最珍爱的宝贝。

大治河,是上海最大的人工河。从地图上看,它就像用尺量过似的,笔直地从黄浦江奔流至东海,全长39.5公里,没有拐过一个弯。如今的大治河是浦东的水运大动脉,它既在上海水利史上留下了光辉一页,那些年开挖大治河的故事,是上海不畏艰险、奋勇开拓的精神折射,是这座英雄的城市永不磨灭的传奇之一。

1977年冬天,上海水利史上规模空前的大治河开挖工程战役打响了。30多万民工、2000余辆独轮手推车,在凛凛寒风中浩浩荡荡奔向河场。虽然天气出奇得冷,但是每天绵延数十公里的河场上红旗猎猎,号子声声,高音喇叭里不时播放着高亢有力的歌曲和各水利团部不断传来的胜利捷报。人群中就有丁兴楼的身影。

当年,丁兴楼担任老港水利排灌管理站站长,从工程开场到勘察地形到结束放水,全程参与了大治河的开挖。虽已是耄耋之年,老人家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晰:“当年,仅老港一镇就派出了8000名劳动力去河场挖河,白天从高处往下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场面真是壮观。开河工地上,人们迎着招展的红旗,有的用锄挖,有的用铲铲,有的用肩挑,一个个喘着大口粗气,但就是没有人喊累喊苦。”

图为丁老珍藏的大治河勋章

记者好奇地问,当时一天要开工多少时间啊?丁老笑了。他说,那时候挖大治河是没有具体开工收工时间的,“每天只要天一亮,大家就前往工地,一直干到天黑了看不出,才收工回工棚。”工棚也就是搭在河滩上的简易帐篷,在泥地上铺一层稻草,盖一床被子,就算是一个临时的“家”。“男女工友各住一个工棚,衣服脏了,就到河里甩一甩,晾干了第二天继续穿。洗澡更是不可能,有时候打一盆水洗脸,还要大家轮流合着用,那时候没有人会嫌弃水脏,也没有人会抢着第一个洗脸。”

大治河河面宽达102米,底部有6米深,如此宽阔的河流,每一立方都是靠人工一铲一铲挖出,一担一担挑上岸。夏天,工友们顶着最毒辣的日头,冬天则穿着最单薄的衣裤,有的人肩膀磨破了,就换一个肩膀继续挑担子,有的人手上结了一层老茧,又接了一层老茧,几乎看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作为一名现场指挥人员,丁兴楼最担心的还是工友们的安全。“河道越挖越深,河岸两边堆积的淤泥越来越多。有一天,一段河道突然塌方,上方的泥往下陷,下方的泥向上冒,几乎要把开挖好的河道填平了。我赶到现场,第一句话就是,‘人缺了吗’?现场经过清点,最后告诉我,人没缺,缺了一把铲子,我心里一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后来,我们从这次塌方事故里吸取了经验教训,堆泥的时候,就尽量离河道远一些,虽然这会让大家付出更多的劳力。”

挖河很辛苦,但也有开心的时候,比如一边挖泥,一边听广播就是丁老最喜欢的事。用现在的话说,听广播是当时唯一的娱乐项目。长长的河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竖起一根竹竿,竹竿顶上挂着一个大喇叭,专用的电线特意从临时广播站一直铺排到每一个队组,从早上6点到晚上8点半,年轻的广播员不间断地播报着各类信息,间或放一些激励人心,鼓舞斗志的歌曲。

退休后在镇老年协会发挥“预热”的唐方红就是当年一名现场广播员。“我那时才24、25岁,原来是一名镇广播站的编辑,大治河要开挖了,上级就派我到现场来做广播员。”唐方红记得,当年她一边负责播报各种工程进度信息,一边还兼职做记者,只要有空就走进各个工棚,听工友们聊家常,从中挖掘值得宣传的故事,然后再写成广播稿。“有一个故事,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年镇里有一位小伙从部队探亲回家,发现自己的女朋友正在河场上挖河,他二话没说,放下包袱就赶到了河场。整整一个月的探亲假,他都在和自己的女朋友一起挖河,直到探亲结束返回部队前一天,他才离开河场。我们和那位女工友开玩笑说,这个小伙靠谱,一定要嫁给他,不会错的。后来,他们真的结婚,白头偕老了。”

和丁兴楼一样,对于44年前的往事,唐方红觉得记忆里并不全是苦涩。“虽然劳累了一天,但晚上回了工棚,小姐妹们还是很兴奋,大家会聊聊天,有时候甚至会唱唱歌。那时候,我们就是那么简单,没人会谈条件,讲待遇,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把第二天的任务顺利完成。如果上工地前,能抓一把炒蚕豆放进口袋,作为零食,大家就觉得这是最幸福的事了。那时每个人身体都很累,但心里却是那样开心。”

今天的大治河

1979年1月18日,经过近两年的拼搏,在完成土方3882万立方米后,一条令中外震惊的人工河——大治河终于开挖完成。据说,大治河挖成后,浦东腹地就再也没有遇到过洪涝灾害了,以往每年冬季要进行的“洗碱”行动也因引入了大治河的清水灌溉而逐渐变成了历史。

丁兴楼带着浓浓的南汇口音告诉记者,作为一名党员,自己一辈子没有跟组织伸手要过什么,“惟独向党提出过两次申请,那就是写了两次入党申请书。”前不久,年近百岁的丁兴楼,在儿子的陪伴下再次来到大治河边。站在如彩虹般飞架的公路桥上,放眼向东眺望,44年前开挖大治河时那千军万马战河场的壮阔场景,仿佛又在眼前浮现。

2019年8月,《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临港新片区总体方案》正式发布,大治河成了新片区的边界河,被赋予了新的时代使命。未来,这条人工大河将成为上海国际航运中心的重要组成部分,打造Ⅲ级内河高等级航道,构建起上海的水上“高速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