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头号点心就是生煎 并已强力输出到地球各地
有一个上海话的谐音哏,流传了很多年。
地铁安检员用沪语播报:“来来,双肩包过一过。”排队进站的上海阿姨一边嘟囔:“现在哪能噶严格?”一边放下咬了一口的生煎包,进了安检传送带。
上微博搜索 “双肩包”和“生煎包”谐音的时候,你会发现,连著名北京人大张伟都知道这个,可见流传范围之广,以及生煎这个食物的知名度。
实际上,上海人说生煎的时候,要么叫“生煎馒头”,要么就叫“生煎”,世界上本无“生煎包”这个说法。
所以,这个笑话很可能并不是上海人的原创。但这无关紧要,我们今天要论证的事实是,生煎才是上海头号名点心,并已强力输出到地球各地,在各种市区滋滋冒着热烈的油香气。
打败了小笼
生煎馒头是上海小吃界顶流,这话是我们随便说的吗?当然不是!
先上硬核数据说话。
2009年世博会前夕,《东方早报》做了一份问卷调查,访问了1554名上海市民。
“最具上海特色小吃”这一选项,生煎馒头以59.68%的获选率,打败了小笼,高居榜首。
又有2019国庆假期,饿了么统计了一组全国范围内的数据:10月1日至3日,上海的生煎、武汉的热干面、西安的肉夹馍销量最高,其中生煎三天内有超过11万人次下单。
请注意,三天内被吃掉的这起码几十万只生煎,仅仅是外卖数据而已。
在文化层面,生煎馒头的顶流论也是掷地有声的。
在上海一众本土美食家的心目中,生煎才是永远的白月光。
“生煎最能代表上海的小吃风味。”市指的老朋友沈嘉禄老师如是说。
“从理论上说,生煎馒头堪称上海点心的代表。”这是西坡老师说的。
“其他馒头外地许多地方都能寻觅其踪迹,唯独这生煎馒头只有阿拉上海才有。”江礼旸老师发言。
讲到这里,其他城市的朋友可能会有个困惑——你们为什么一直在说“生煎馒头”,而不是“生煎包”?
这里有必要提一嘴,在上海传统叫法里,是不讲“包子”的。小笼包菜包肉包都有一个更加本土的名字:小笼馒头、菜馒头、肉馒头。
生煎也不例外,根正苗红的叫法就是“生煎馒头”。
1960年出生在小东门旧式里弄的郎海宝说,他小时候,老城厢的点心店里,清一色叫“生煎馒头”,不少卖生煎馒头的点心店里,挂牌上写的一般是“生煎馒头”或“重油生煎”。
“生煎,本来就重油。”他说。
可能“重油”二字对现代人来说过于心惊肉跳,现在没哪家卖生煎的店敢采用这个别称了。
“扬帮”流派还是“本帮”流派
言归正传,“小吃界顶流论”,我们算是立住了。
马上新的问题又来了,生煎馒头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弹幕里小杨生煎派和大壶春派永远在吵架?
关于上海生煎的起源,媒体报道里出现最多的,是大壶春的前辈萝春阁。
大壶春第二代传人沈双龙2010年接受《新闻晚报》采访时说:“上海最早的生煎应该是创立于上世纪20年代的萝春阁,创始人来自江苏丹阳。”
到1932年,“萝春阁” 创立者的侄子唐妙权另起炉灶,开出了大壶春。
根据这一时间脉络,不少美食专栏作者推测,上海的生煎馒头应该是来自于江苏丹阳。
但我们考古发现,这一说法其实还不够准确。
在1950年的《新民晚报》上有这样一篇文章——《一九一零年上海小吃价目表》,里面记载了距今111年前的上海小吃价格。
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大肉面爆鱼面鳝丝面、阳春面糖炒栗子外,还记录着“生煎馒头每只五文”。
100多年前的生煎到底是本地发明的,还是外来流入品?我们已无从知晓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萝春阁创立之前,生煎馒头就已经出现在上海街头,成为本地的民间小吃。
不过萝春阁这条线是可以追根溯源的。根据报道记载,萝春阁创始人来自江苏丹阳,并且一直采用“半发面”的做法(薄皮汤汁多的小杨生煎同款做法)。
这种皮薄、皮冻足、多汁、开口朝下的工艺特色,也被称为“扬帮”流派。
而萝春阁的“后辈”大壶春采用的是另一种工艺——“全发面”做法,特点是皮厚、咬劲足、汤汁少、开口朝上。
经过80多年摸爬滚打,这种独特工艺早就赢得了“本帮”流派的名号。
现在上海市面上的生煎其实是“扬帮”流派占了主流,但“本帮”流派没有消失。除了大壶春,我们又在豫园商城找到一家叫老桐椿的店,也采用本帮做法。
老桐椿正对着九曲桥,店里专门做生煎的师傅叫董得地,七八年前,他跟随老一辈生煎师傅李一峰,学了一年多怎么做生煎。
“我学到的是传统的全发面工艺,面粉酵母猪油白糖,加水揉到一起,面发好后要醒一下,做出的生煎皮比小杨生煎更厚一点,口朝上。”
生煎包好后,入油锅大火煎,加(生煎)三分之一高的水,转动铁锅使油水混合均匀,十分钟后撒黑芝麻,转小火再煎十分钟,水产生的蒸汽把它蒸熟,出锅时撒葱花。
馒头在入油锅前,底部会先蘸一下蛋清和白芝麻。一下油锅芝麻就开始爆香,全程噼里啪啦油香四溅。
“微博没人气,提两句小杨生煎”
不过纵观生煎进阶的时空线,撇开大壶春这家祖师爷,生煎的品牌化之路是从90年代那会才起步的。
在郎海宝的印象里,90年代之前,上海滩做生煎馒头的,名气响的非常少。几乎都是生煎摊,弄堂口饮食小店门口支个炉子这种。
可能因为生煎实在太大众太民间了,那时生煎摊在市区遍地开花。其中最出名的,要数汕头路生煎了(舒蔡记前身)。
大概在1987年,广西中路汕头路口上开着一个临时生煎摊,传统做法,个子不大,白汤,底板厚实,硬、脆。
这家生煎摊一开出就影响广泛,一骑绝尘。老板娘蔡方英早上5点出摊,10点就收摊,摊头前永远在排队,人手一个钢宗锅子或者碗盏,伸长脖子等着。
“到汕头路吃生煎去” 简直可以列入当时的上海闲话语录。
后来汕头路生煎搬了好几次家,2001年兜兜转转又回到汕头路,有了正式的门店,取名“舒蔡记”。之后又辗转搬家、开分店,但也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打开点评网,在很多舒蔡记多年忠粉心目中,当年的汕头路生煎永远是生煎馒头天花板。
舒蔡记浮浮沉沉期间,生煎的故事生出了另一条分支——1994年,吴江路上开了家小杨生煎,一夜爆红,天天大排长队,当年的网红头牌打卡胜地无疑了。
由于楼面很小,每天吴江路上都呼啦啦站一堆人,手捧滚烫的生煎,面红耳赤吮吸着滚烫汤汁。
1986年出生的汤徐亮是典型的上海小囡,生煎馒头从小就是他双休日绕不过的早点。当年他也无数次手持吴江路“站票”,在人挤人的马路上满嘴油吃生煎吃到大快朵颐。
1995年,老卢湾的老饮食店丰裕,创出“丰裕生煎”品牌,到1996年就开出了八家店,家家排队,生意兴旺。
东泰祥、飞龙生煎、阿三生煎……这些名头响当当的生煎店也一个个冒出来了。
在品牌化的道路上,原本开在路边摊小吃街的生煎馒头飞速进阶,“上海点心一张名片”的属性越来越强。
当然,其中的佼佼者,仍然是大壶春和小杨生煎两块牌子。
两家都把“上海生煎”做成金字招牌,舞到了海外。
在小杨生煎官网首页,挂着一条新闻:“小杨生煎携手某国民潮牌耀眼伦敦时装周”。生煎馒头上了伦敦时装周,是不是很励志?
至于大壶春,上海第一批米其林餐厅揭晓时就榜上有名,并且连年霸榜,总店门口“哐哐哐哐”四块米其林大匾又亮又闪。2017年苹果CEO库克来上海,也是点名要吃大壶春生煎。
品牌越红,两家粉丝吵架气氛就越火热。
B站上的吃播视频里,只要提到生煎包,总能刷到这类“点炮”弹幕。
“大壶春的老式生煎好吃,小杨和大壶春比差远了。”
“小杨生煎超级好吃,永远的神。”
上海本土美食家老波头曾调侃说:“每次觉得微博没人气的时候,不一定要骂,提两句小杨生煎就可以了。”
“生煎之城”的形象深入人心
虽然口碑褒贬不一,但小杨是上海一众生煎品牌里,分店最多最广的,数量还远远超过其他店家。
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小杨推动了“生煎之城”的形象深入人心。
不光上海有数不清的小杨生煎分店,在长三角各个城市——苏州无锡常州、南京扬州杭州,到处都能看到小杨生煎的招牌,连奥克兰都有山寨版小杨。
在点评网上,扬州京华城店的评价中有人说:“这是一家我大学期间就很爱吃的店,以前在上海才能吃到。”
这种城市间的联动跟随着互联网被激活,“上海生煎”的品牌化水到渠成。
另外,要细究起来,在今天的中国餐饮环境里,生煎本身就具备出圈的明星属性。
第一,全天候各个时段都可以吃。它不像四大金刚,没有很强的早餐属性,早中晚、下午茶、夜宵皆宜,对店老板来说,生意也好做。
第二,话题性强,不同流派可以打嘴仗,还有可能烫破皮、会爆汁的尴尬搞笑成分加持,特别适合拍照调侃,发微博朋友圈。
第三,生煎滚烫、咸鲜、焦脆,丝毫不输给野性有张力的烤串,这也恰好迎合了全民对重口味的追捧风潮。
当然最让人意外的是,这一传统小吃居然自带强烈的互联网属性——二十分钟送到家,温度正正好好,底层焦脆还在,外形也不会垮掉,味觉体验堪比堂吃。
于是,在外卖PK中,生煎馒头成了订单上的宠儿。相比之下,汤面馄饨这类点心就略显疲态了,毕竟送到家软糊软糊的,口感差强人意。
去年疫情期间,饿了么一组数据就很能说明问题。3月25日到31日这一周,上海产生了10.6万份生煎订单。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生煎
走出上海,来到全国各地,顶着“上海生煎”招牌的店也随处可见,我们随便点几个。
在贵阳,随手一搜“上海生煎包”,能找出十几家,有的店名直接跟在螺蛳粉后面,“柳州螺蛳粉上海生煎包”。
在重庆就更多了,在点评上能查到叫“上海生煎”的有二三十家,“老上海生煎”、“小上海生煎”、“吴江路生煎”应有尽有。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不但输出到全国各地,在境外,上海生煎也成为一张新生代上海饮食文化的名片。
打开点评网一查,在世界各地很多大都市,都能找到取名“上海生煎”的店。
香港澳门有不少“上海生煎王”、“上海生煎皇”这样霸气十足的店名。
到了奥克兰,生煎店老板干脆直接蹭热度,取名“小扬生煎”。这让网友无奈又头歪,“吃完了回来要写点评,才发现原来是小‘扬’生煎,而不是小‘杨’生煎。”
移居奥克兰四年的上海人佟庆(化名),三年前曾专门去吃过这家山寨版小杨生煎:“味道一般,价格都不记得了,但就记得很上海味道,所以印象深刻。”
说到奥克兰,还有一家小有名气的“吴胖子生煎”,一对上海夫妻开的。
点评网“吴胖子生煎店”的评价里,有网友隔山隔海地真情喊话:“麻烦你给老板托一句话,问问老板是不是以前在上海市的杨浦区市光二村开过店?我小时候每次考试家里父母都要给我买来吃的!后来就关门没有了,请问是不是?我儿时的记忆。”
走出“纽村”,来到隔壁澳大利亚墨尔本、悉尼,那就是名门正派小杨生煎的分店了,墨尔本还开了两家。
“没想到村里也有小杨生煎好惊喜啊!!”微博上一位在墨尔本的网友发出了激动的感叹。
再回到亚洲,在东京、大阪,点评上能查到数家上海大王生煎、上海生煎馆、小阳生煎馒头屋。在名古屋,甚至还有一家以上海古镇命名的店“上海朱家角生煎包”。
以上这些还仅仅是网上能查到有名有姓的,不少店家下面的评论还都很活跃。
“上海生煎” 就这样旗帜鲜明地走出上海,走向了世界。
从小视生煎为真爱的汤徐亮记得,2018年,他去澳门旅游,天天葡式餐厅吃到反胃,无意中发现了一家东泰祥生煎馆,店里巨大的海报上写着“上海传统生煎制作工艺”。
“真的好吃!”四年过去了,他还是对那顿旅途中吃到的生煎印象深刻。
东泰祥也是“生煎走出去”的一员,顶着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头,东泰祥在上海比较低调,分店远远没有小杨多,但也悄悄开到了澳门、温哥华。
说到温哥华的东泰祥,当地乡亲们吃完纷纷上点评网抒怀:“作为上海人表示,在温哥华算吃到最好吃的生煎包了。”“秒杀温哥华所有的上海餐厅,生活在上海二十多年,忘不了的还是上海味道。”
最绝的是一位叫“飞行刺客”的网友,他在温哥华这家东泰祥吃完生煎后,万千感慨化作对门店的评价,作诗一首。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生煎,皮在外头,肉馅在里头。长大后,乡愁是一颗圆圆的生煎,芝麻在上头,脆底在下头。”
■参考资料:
旧人,《一九一零年上海小吃价目表》,新民晚报,1950年09月17日。
杨济诗、孙霞琴,《“丰裕”大众化点心创名牌连锁》,解放日报,1996年09月12日。
西坡,《生煎馒头》,新民晚报,2007年12月13日。
李伟,《生煎小笼最有“味道”》,东方早报,2009年07月14日。
江礼旸,《寻找上海老派生煎的味道》,I时代报,2017年05月15日。
沈嘉禄,《吃在上海,喜欢上海》,新闻晚报,2013年01月05日。
《国庆假期,你的钱都花哪儿了》,报刊文摘,2019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