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伞下风光

2021-06-10 07:00:00 作者:戴萦袅 来源:新民晚报

前人眼中,伞下的空间是私密的,如今,伞下的风情平添了热闹劲和商业活力,有了新的定义。

十几年前的夏天,见到了父亲朋友在美国长大的外甥。问他对上海印象如何,他思考了几秒钟,不提摩天大楼,也不谈精致美味,只是犹犹豫豫地说:上海女生晴天出门,居然总喜欢打伞。

说来奇怪,美国人不介意裸奔,深夜沿街高歌《悲惨世界》里的选段,也没有居民抗议,却容不下他人打伞遮阳。在纽约街头撑伞走,朋友开玩笑说不认识我,陌生人干脆一声吼:“喂!现在没有下雨!”校园里尤其如此,还有人现场编一段嘻哈嘲笑。某次在路上,听到背后有人一溜小跑,喊着“请等一下!”,以为又是找麻烦的。谁想,是一个也撑着伞的美国女孩,她因为防晒常被讥讽,愤愤不平,第一次在街头遇到“同道中人”,忍不住要来交流几句。

时尚变幻莫测,艳阳天被束之高阁的伞,百年前却是富裕女性的刚需。伊迪斯·沃顿笔下阳伞,体现了纽约名媛的性情:追求浪漫的中年寡妇,打着雕花象牙柄的黑天鹅绒阳伞,只会尬聊着调情的少女,偏好粉色。郝思嘉这样的“南方淑女”最珍爱木兰花般的肤色,出门做足了防晒:宽边遮阳帽、蕾丝小阳伞,再加膨大的裙子,姊妹几个能挤满一辆马车。

曾在华盛顿的国家美术馆见到凡·戴克画的一位热那亚侯爵夫人肖像,身后跟着非裔男仆,身体费力地前倾,为女主人打着宽大的红色阳伞,犹如帝王出巡时的华盖。夫人睥睨天下,底气多少来自于财富——17世纪,热那亚的银行业和奴隶贸易正处于鼎盛。

阳伞是纯粹的奢侈品,雨伞则实惠多了,选择的空间也更大,但对于中产家庭来说,依旧是不小的开支。18世纪苏黎世的《周四新闻报》上有不少雨伞的寻物启事,伞上往往写着主人的姓氏或缩写,有的还标注了年份,就好像今天的口红、钢笔、手表刻字。《小妇人》里,梅格去社交,让母亲替她买白柄的黑色雨伞,母亲忙中出错,买回了黄柄的绿伞,不如黑白二色的大方、百搭。少女隐隐担忧,自己的伞和富家女金顶盖的绸伞一比,会黯然失色。

在文艺女神的字典里,阳伞和雨伞,能表现不同的意态。19世纪的巴黎社交名媛罗杰-儒尔丹夫人,是作曲家和画家的缪斯。萨金特曾为其画过一幅肖像,这位女士一身白,慵懒地躺在草地上,四周是斑驳的光影,脑后是一把张开的小白伞,伞柄朝天。她面朝观者,伸出一只手,像是在催人入境。

几年后,意大利画家波尔蒂尼为她创作了一幅手持雨伞的画像。容貌和身形没什么变化,但装扮和神韵却大大不同。绿色的刺绣外衣、闪亮的宝石腰带和戒指,身上的其余衣饰都是黑色的,材质各异:锃亮的皮鞋,轻纱堆叠的连衣裙,脖子上的硕大绸缎蝴蝶结,还有一顶羽毛礼帽,呼应着炭条般粗的弯眉。眼神似喜非喜,雪白的双手张开,把玩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似乎从娇憨黏人、感情外露的少妇,蜕变成了有城府,在感情上收放自如的魅力女性。携带入画的伞,也从大张的阳伞,转为了收拢的雨伞,呼应着她的成熟和内敛。

前人眼中,伞下的空间是私密的。也难怪凡·戴克、戈雅、莫奈等人的画作中,分享阳伞底下风光的女子,往往端庄而自信,默许我们走近她们的世界,却又能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小说家则把雨伞下的独处机会,留给了热恋的情侣。包法利夫人和莱昂在伞下依依惜别,任是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也毫无惧色。冯梦龙写的白娘子和许宣,也是因为借雨伞,开启了情感纠葛。

近年来,葡萄牙的阿格达在夏天开展“阳伞天空”项目,千百把鲜艳的阳伞悬在半空,为狭长的老街送来荫凉。巴黎、都柏林、伊斯坦布尔、魁北克等城市相继跟风,伞下的风情平添了热闹劲和商业活力,有了新的定义。(戴萦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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