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拜登政府5月5日宣布，支持一些国家要求暂停美国新冠疫苗专利权的呼吁和提议。美国贸易代表戴琪发表声明称，“这是一场全球性的卫生危机，而新冠疫情的特殊情况要求我们采取一些非常措施”。美方将积极参与世贸组织举行的相关文本谈判以促成上述目标，但“谈判需要时间”。

华盛顿支持暂时放弃新冠疫苗专利权，反映出美国疫苗政策的重大转变。美国这番表态立即引起国际舆论强烈而又杂陈的反应，有人称好，有人质疑，也有人不满和拒绝。

（资料图片：辉瑞新冠疫苗。新华社发，佩德罗·菲乌萨摄）

事态还在发酵，也许实质性的反应、争论和有关各方之间的利益较量博弈才刚刚开始。目前看，以下三个方面值得关注。

一、  国际社会的不同反应

总体看，目前赞同美国政府宣布“有限暂停”疫苗专利权的声音占多数。

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6日表态称，对美国关于暂停疫苗专利权保护的提议“持开放态度”，欧盟方面愿意就一切“旨在有效而务实地应对疫情危机”的建议进行讨论。法国总统马克龙同日也表态予以支持。

但在伦敦结束的七国集团外长会议未明确表态，只承诺将与药剂公司合作，扩大疫苗、治疗和诊断用品的生产。

据世卫组织官网公布，世卫总干事谭德塞博士在戴琪宣布的当天“赞扬美国总统乔·拜登和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承诺支持暂时放弃COVID-19疫苗的知识产权，以大胆地采取行动，尽快结束这一流行病”。他说：“这是抗击COVID-19新冠疫情的一个不朽时刻。美国总统拜登和美国贸易代表戴琪承诺支持放弃对疫苗的知识产权保护，这是美国领导应对全球卫生挑战的有力例证，我赞扬美国在关键时刻作出历史性的疫苗公平决定，并优先考虑各地所有人的福祉。现在，让我们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在生产救命的COVID-19疫苗的科学家的聪明才智和承诺的基础上再创先河”。谭德塞称他对拜登政府宣布这项决定“并不感到惊讶，这是我对拜登总统的期望”。

但英国和德国对此做出了不同的反应。据德国之声5月7日报道，德国政府发言人在一份声明中表示，美国关于取消COVID-19疫苗专利保护的建议对整个疫苗生产“有重大影响”，而“保护知识产权是创新的源泉，未来也必须如此”。声明强调，德国政府“支持旨在让世界上尽可能多的人获得疫苗的 COVAX倡议”，但德国认为“扩大疫苗使用范围的主要障碍是生产能力和质量要求，而不是知识产权”。声明还指出，世贸组织（WTO）的相关讨论正在进行中，暗示此事目前尚无定论。

美国和欧洲的新冠疫苗研发生产巨头们则对拜登政府的上述宣布或不理不睬，或明确表示不满和反对。美国药物研究机构和制药厂商协会当天发表声明说，此举将进一步削弱承压的供应链，促进“假冒疫苗”的扩散，同时无法真正解决实现更多疫苗接种的挑战，包括疫苗“最后一英里的分配和有限的原材料供应”。

二、  美国当局为何转变态度，支持暂停美国疫苗专利权？

要求世界疫苗研发生产企业放弃专利权的呼声早在去年就有，但美国一直都不予理睬，特朗普更是持反对态度。提议放弃疫苗专利权最积极的当属印度和南非，两国在去年10月提出了相关倡议，包括豁免疫苗、治疗方法、诊断试剂盒、呼吸机、防护装备和其他对抗新冠疫情所需的产品和医疗的专利权。现在拜登政府突然改变态度，国际舆论难免有各种不同的评论与猜测。

据多方面的情况分析，拜登政府改变态度既非一些舆论所说拜登总统“大发慈悲”，也非一些舆论猜测美国在制造新的疫苗混乱，而是有多方面的因素促成的，或者说是有多种考量和复杂背景的。

首先，拜登做出改变既是全球疫情形势所迫，也是美国面临巨大国际舆论压力所致。拜登对于疫苗专利权的极其敏感性和重要性不可能不清楚，对于疫苗企业的重大现实利益和长远利益也不可能不考虑。美欧药企之间向来竞争残酷激烈，要它们拿出投入巨资和利用长期培养的专家人才所独家研发出的新冠疫苗成果，进行全球共享合作，被认为违反了它们的本意和本性。

特别是美欧国家更不希望它们研发的新冠疫苗因失去专利权的保护而落入其他竞争大国之手，一些西方舆论一直都在无端指责其他大国通过网络等手段窃取它们的信使核糖核酸（mRNA）疫苗专利技术。在大国竞争加剧的国际新背景下，美国当局更不会轻易放弃疫苗专利权。但现在美国既掌握了全球疫苗的主要生产大权，又囤积了大量疫苗，并依靠疫苗减缓了疫情，而世界上很多国家则深陷疫情的苦难之中，美国成为了众矢之的。

其次，拜登政府是在全面分析研判全球疫情形势后，审时度势并权衡各种利弊后做出的重大改变，意在重要重新夺回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拜登总统不像特朗普那样张扬，但实际上拜登的雄心很大，一再发誓要恢复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向全世界证明“美国回来了”。全球疫情已经持续一年多，虽然发达国家和富裕国家能基本挺过去，但广大贫穷落后国家则处在病毒疫情危机叠加经济社会和民生危机的深重苦难之中，而且根本看不到疫情缓和及其他危机好转的迹象。

国际社会强烈呼吁，战胜全球病毒疫情必须加强国际合作和国际领导，而这仍未达成。由于美国阻挠反对，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等国际组织除了不断发出联合抗疫的呼声外，实际很难协调世界抗疫资源力量，开展实质性的领导行动。拜登是有这份心思的和梦想追求的，在美国国内政局基本平稳，美国疫情在拜登力促疫苗接种后有所缓解，且美国在强化国际战略同盟的大背景下，拜登会认为目前是美国乘机领导全球抗疫并改变美国形象的一个机会。在此考量下，其它一些因素和利益虽然复杂、敏感、重要，但对美国和拜登总统来说都不是主要的。拜登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动些真格，做些样子。

尽管争议和压力很大，但新加坡《联合早报》5月7日发表社论指出：“暂时放弃疫苗专利是正确决定”。从世卫组织总干事对拜登政府作此决定的高调评价看，拜登当局这样做无疑得到了世卫组织的赞赏认可，拜登的主要目的已基本达到。

拜登与特朗普截然不同，他是很注重在国际上笼络人心的。特别让拜登感到得意的是，在国际上一向形象和口碑较好的德国此次与美国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德国在此危急时刻表示拒绝美国暂时放弃新冠疫苗专利权的决定，让一些人生疑。这也可看出拜登在国际上的老谋深算。

（图片说明：4月6日，一名女子在印度比哈尔邦巴特那接受新冠病毒检测。新华社发）

其三，拜登政府这样做意在表明美国回应印度等深陷疫情危机国家的紧急呼救。华盛顿从多方面考虑需要这样做。印度的疫情已全面失控，5月7日又新报告了414,188例Covid-19病例，创下单日病例数的历史新高。印度7日报道的死亡病例多达3,915例，最近10天来每天的死亡人数都超过3,000人，印度一些火葬场告急称，因为死者太多，连葬礼上需要的木材也找不到了。

迄今为止印度接受两剂疫苗接种的人数仅占全印度13亿多人口的2.5％。

面对泛滥的疫情，莫迪总理万分着急，国内批评舆论迸发使莫迪政府压力山大。新德里坚称，印度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疫苗生产能力，而目前印度疫苗却跟不上，主要是受制于美欧疫苗的专利，尽管实际情况并非完全如此。但印度一直都在向国际社会尤其是美欧国家和药企巨头呼救，要求它们放弃专利权。

对于国难当头的印度和莫迪总理的一次次亲自对美国强烈呼救恳求，拜登政府显然不能无动于衷。一些分析认为，在美国同意印度等国的提议，暂停美国疫苗专利权后，莫迪既可提升印度的疫苗生产能力，又可在印度国人乃至世人面前表明印度对美公关施压的能力和成果。而对拜登来说，此时出手改变决定，不仅能够展现美国在印度危难之际出手相助，博得更多印度人的好感，又可乘机实现拜登一再强调的美国精神和道义。从印度媒体近日来对拜登政府接受印度提议的大声欢呼看，莫迪和拜登都收到了一举多得的效果。

其四，美国同意暂停疫苗专利权虽难免会给药企等造成一定的损失和伤害，但对美国的实际影响并不大。一方面，美国只是在当前疫情的特殊情况下“有限度地”暂停疫苗专利权，但并不是无限期地放开疫苗专利权，美国实际保持着可放可收的主动权；另一方面，熟悉疫苗生产流程和技术要求的人都知道，疫苗的专利权固然十分重要，但并非别国和其他药企共享了美欧药企的疫苗专利权后，就可以独自生产疫苗了。

（资料图片：这是美国辉瑞制药有限公司位于美国密歇根州的工厂中用于存储新冠疫苗的冷藏设备。新华社发，美国辉瑞制药有限公司供图）

据辉瑞公司发言人透露，该公司的新冠疫苗需要来自19个国家的86个供应商的280个原料和部件，以及一大批高度专业化的设备和人员才能生产出来。

经合组织2018年的疫苗研究数据显示，疫苗的原料和相关器材生产需要在全球范围内密切合作。如中国在全球疫苗的玻璃储存瓶生产中占主导地位，美国在注射器生产中领先，法国是山梨醇等某些稳定剂的主要生产国，德国是疫苗防腐剂生产大国，而在生产运输储藏某些疫苗所需的干冰方面，则荷兰具有领先地位。欧美疫苗巨头都表示，倘若没有它们的长期培训和现场指导，任何其他疫苗生产商都不可能依据其专利就可生产出同样品质的疫苗。

其五，虽然拜登政府转变了态度，同意暂时放弃疫苗专利，但后续审批程序还相当复杂。暂停美国疫苗专利权，在美国国内需要经过国会审议同意，民主党在国会参众两院仅拥有微弱多数，提案遭否决不是没有可能。在国际上，放弃疫苗专利权需要经过世贸组织的讨论通过。按照世贸协商一致的规则，必须164个成员国都同意才行，而德国等国已经表示了拒绝，这意味着很可能通不过。但既然拜登政府已经顶住压力宣布，表现出了“慈悲”，如果最终遭到拒绝，显然怨不得拜登了。

三、美国暂停疫苗专利权的可行性如何？

目前国际上普遍认为，要尽快消除疫情和重新打通国际交往的大门，主要还得依靠疫苗。而全球要通过疫苗缓解疫情并逐步消除疫情，必须达到70%以上人口的疫苗接种，但如果还是按照目前的疫苗生产、分配格局和接种速度，则全球至少要数年后才可能实现“群体免疫”。如不赶紧接种疫苗，则一些国家的病毒变异会更厉害。

因此，南亚、东南亚、拉丁美洲、中东、中亚和非洲的许多深陷疫情或疫情趋于恶化的国家，纷纷强烈要求暂停疫苗专利权，以便更多的国家和药厂能自己生产疫苗，虽然这样做难免有假疫苗和质次疫苗之忧，但总比疫苗生产大权被垄断在几家药企手中要好。不少国家强调，国际社会协力提高疫苗生产和实现公平分配，帮助所有国家尽快同步阻断疫情，暂停疫苗专利权势在必然。

世卫组织也一直积极主张由它展开全球协调技术转移，鼓励药剂公司和专利持有者通过世卫组织向其他药企开放专利并授权生产疫苗，同时协助培训获授权企业的员工。

因此，从理论上讲这种做法不仅是比较获赞同的，也是可行的，但实际操作中难免会遇到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复杂情况。另外，据估计即便世贸组织讨论通过暂停疫苗专利权，也至少需要数月甚至更长的时间，而很多国家又急不可耐，从这些意义上讲，暂停疫苗专利权未必可行。

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也许这不失为是一种办法。面对依然肆虐的疫情，尤其是印度等国十分可怕的疫情，毕竟救人要紧。

（作者周远为东方智库、东南大学国际战略智库首席研究员）

东方智库原创稿件受法律保护，转载请联系电话即微信号19916759390。本文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东方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