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选移民牌:特朗普“反潮流”但战无不胜,拜登想“端水”却进退两难

2020-09-18 17:08:08 作者:周安娜 来源:东方网·纵相新闻 选稿:贾天荣

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 周安娜

“把你们的那些人给我吧,那些穷苦的人,那些疲惫的人,那些蜷缩在一起渴望自由呼吸的人,那些被你们富饶的彼岸抛弃的、无家可归的、颠沛流离的人,把他们交给我。我在这金门之侧,举灯相迎。”

这是犹太女诗人艾玛·拉撒路所写的十四行诗《新巨人》,它被雕刻在美国自由女神像的基座上。

在《海上钢琴师》里,游轮上的移民在看到自由女神像的瞬间纷纷高呼“U.S.A.”,这使“移民谈美国必谈神像”成为数代美国移民共同的文化回忆。

然而,作为一个以外来移民“立国”、标榜“自由与梦想”、自比“大熔炉”的国度,美国政府的排外作风在特朗普上任后日趋极端。“白人至上”组织层出不穷,原本的“种族熔炉”现在也一步步地走向了“种族战场”。

2016年,乌拉圭制片公司Aparato制作了一部反乌托邦科幻短片《M.A.M.O.N.》 (Monitor Against Mexicans Over Nationwide,《在全国范围内监视墨西哥人》):

灰暗的天空笼罩着寸草不生的土地,一个又一个在美国从事各行各业的墨西哥人从天而降,“跨”过美墨边境墙,掉回了荒凉的墨西哥境内。一位厨师在回过神后愤怒抗议道:“我有绿卡!让我回去工作!”,然而毫无奇迹发生。

高墙突然慢慢下降,一个神似特朗普的机器人映入眼帘。它手举“我不想要你”的旗帜,一脚踩死厨师,然后向四处扫射……

(《M.A.M.O.N.》视频截图)

毫无疑问,这部短片的场景设置鲜明地讽刺了美国总统特朗普“铁石心肠”般的移民政策。

不过,特朗普会对移民采取强硬态度在他上台之前已早有端倪。

早在2016年竞选总统期间,特朗普就已经打破美国社会在移民这一议题上的“政治正确性常规”。他强烈批评美国的移民政策,把墨西哥移民称为“毒品犯、强奸犯和罪犯”,并扬言要对所有外国移民的流入实施严厉控制,遣返非法移民。

入主白宫后,美国的移民政策(尤其是对拉美移民的政策)在特朗普的领导下发生了重大变化。他严格控制合法移民的流入,加强打击非法移民,为的就是落实其“美国优先”的治国政策,确保移民认同美国价值。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特朗普政府推行如此强硬的移民政策改革,其一个主要原因是由于美国的人口结构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随着大量移民涌入美国,数量庞大、增长迅速的拉美移民成为了推动美国少数族裔人口增长的主力军。2002年,拉美裔人口已经超过非裔,成为美国最大的少数族裔。

据2010年的人口普查数据预测,到21世纪中叶,白人在美国将失去占人口大多数的族群地位;而到2050年美国总人口过4亿时,每四个人中就会有一个拉美裔的存在。

数量日趋庞大的移民遭致了美国社会各界的颇多争议。

一份题为《移民美国:命运叵测的旅行》的政府报告曾指出:移民数目不断上升、移民教育程度和技能等方面与本土美国人存在显要差异、移民到底会成为美国社会的财富还是负担等观点,成为了移民主题反复被争论的3个原因。

但他们真的不值得被认同么?

上海大学拉美研究中心主任江时学教授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表示,应该指出的是,美国经济和社会的各个领域都需要外来移民,而近在咫尺的拉美显然更能轻而易举地满足美国的这一需求。

他提到,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在2019年2月发表的一个研究报告中指出,在过去的几十年,拉美移民对美国经济在增加劳动力、减缓人口老龄化、甚至包括提升企业家精神方面,均作出了贡献。

而对于大量移民给美国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江时学指出,如果美国和拉美国家双方都能恪守人道主义原则,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妥善处理移民问题,那么移民问题就不应该会成为美拉关系的“绊脚石”

与特朗普的“打破政治正确性”相比,2016年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当时表示,美国应该慎重对待非法入境的外来移民,最大限度地使外来移民成为美国的公民,并使其尽快融入美国社会。

只是,这其实并不容易。

作为典型的移民国家,美国的移民来自五湖四海,无论是文化还是信仰,最初都非常多元。不过,“多”中也有“一”。盎格鲁-新教(WASP)才一直是美国的主流文化,他们崇尚“白人至上主义”,希望能够“恢复美国式的生活”。

然而,随着人口结构的改变,这种主流文化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并引发了美国精英以及社会各界的普遍担忧。

著名学者萨缪尔·亨廷顿在其著作《我们是谁?》中指出,与来自其他地区的移民不同,拉美移民普遍拒绝接受美国的主流文化并缺乏融入美国社会的兴趣,这就导致拉丁裔不仅没有被美国“同化”,反而因为他们人数众多且增长飞快,影响力越来越大,甚至还有人说,拉丁裔族群有成为美国的“国中之国”的趋势。

(图说:萨缪尔·亨廷顿)

在特朗普口中,移民问题是“触及美国灵魂”的重大抉择。他甚至还曾对所有西方国家发出“警告”:移民正在改变当地的文化。

而这也正是亨廷顿所认为的:“盎格鲁—新教”传统的退化将导致美国国力衰弱。

在《我们是谁?》中,亨廷顿写道,“如果同化移民的努力归于失败,美国便会变成一个分裂的国家,并存在内部冲突和由此造成分裂的潜在可能。”在他看来,该传统不仅是美国民族认同的基石,也是它强大的真正根源。

对于特朗普与亨廷顿“异曲同工”的“美国价值观”,《华盛顿邮报》副主编曾在2017年撰文讽刺道,“当特朗普呼吁西方国家‘鼓起勇气、坚定意志捍卫西方文明’时,当他坚持美国只接收‘与我们价值观一致,并热爱我们’的移民时,当他敦促跨大西洋联盟‘永远不要忘记我们是谁’、恪守‘历史、文化和记忆的纽带’时, 2008年去世的亨廷顿也会点头称是”。

她指出,特朗普和亨廷顿一样,希望美国变得伟大,并且渴望能够恢复价值观和身份认同。但是,如果为达此目的而把美国与外界隔绝、妖魔化新来移民、要求文化忠诚,那么美国便与世界其他地方并无不同。

“特朗普时代最大的苦恼在于,美国不是在变得伟大,而是在变得普通。这不是文明的碰撞,而是一个文明的覆灭”,她这样写道。

然而,尽管特朗普不欢迎移民,也对移民们无法归“一”的文化影响忧心忡忡,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拉美裔移民的爆炸式增长,这一族群在选举中的影响力已越来越大。

不同于非洲移民对于民主党相对坚定的情感,拉美移民由于政治社会化的时间较短,党派情感还不稳固,政治态度往往摇摆不定,这就铸就了数量庞大的“中间选民”,使得两大政党对于他们选票的争夺更加激烈。

根据皮尤西裔中心的调查,移民问题是拉美族裔在大选中优先关注的五大问题之一,解决好移民问题自然也是总统候选人争取拉美裔选民的重要手段。

在2000年的大选中,布什和戈尔为争夺拉美裔移民的选票,专门下功夫用西班牙语做了竞选广告;在2008年大选中,奥巴马和麦凯恩曾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频频出现在拉美裔人士赞助的多个活动场所。总统候选人们都千方百计与拉美裔的政治、媒体精英建立联系,对该族裔的选票不敢有一丝怠慢。

但特朗普特立独行,逆流而上。

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王传兴教授曾在2017年的《移民问题与美国政治》一文中指出,特朗普在2016年总统初选中祭起了针对拉丁裔这一特定移民群体的“反移民大旗”,既有违历史潮流,又不符合现实政治需要。然而,这无异于“自杀”的逆流而动之举,恰恰让特朗普在初选中获益,并最终脱颖而出成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

4年过去,特朗普已在反移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旗帜上“我不想要你”的大字也愈来愈鲜明。当年实属“反常规”、“反潮流”的情况在今年大选中是否会继续出现?

王传兴教授向纵相新闻记者表示,可以从战略、战术和竞选需求三个方面来分析这个问题。

从战略层面上来讲,无论从短时段的现实政治利益,还是从长时段的美国人口趋势来看,特朗普的移民政策注定依然会成为一个反常规、反潮流的存在。就特朗普及其支持者而言,他们所坚持的维护美国盎格鲁-新教文化传统的政治理念,以及在对待移民问题上区别于民主党的立场,成为了特朗普在大选年中获利和争取获胜的决定性因素。

从战术层面上来讲,作为政治人物,特朗普势必会通过采取一些“政治姿态”来吸引少数族裔助他胜选,而显然他也已经开始这么做了。比如在上个月的总统提名演讲中,他夸自己是林肯以来为非裔美国人做的最多的总统;比如几日前他无比自豪地吹嘘自己曾从迈阿密的古巴人那里获得了一项“皇帝的至高荣誉”——猪湾奖;比如他在被拉美裔支持者表白后感动回应:“谢谢,我也爱你!”姿态一有,选票到手。

从竞选需求层面来讲,即便一直以来各界对特朗普的移民政策批评声不断,对他造成了一定的消极影响,但对特朗普本人来讲,这并不是他最关注的问题。眼下,特朗普更多的关注点只在于选举的胜利。可以说,如果特朗普认为当前的移民政策有助于胜选,他会毫不犹豫地延续其现有政策。而这也再次回归到了他的政治理念上——维护美国盎格鲁-新教文化传统,且能得到其支持者们的一贯拥簇。

王传兴指出,今年的“移民牌”从根本上来讲与之前并无不同。政治理念上来看,两党自然还是“该反的继续反,该支持的继续支持”。但若结合2020年的新冠疫情,以及最近闹得轰轰烈烈的“BLM”(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今年的“移民牌”就具有了各自的特殊性。

对于特朗普而言,疫情及其带来的失业救援影响可以被他利用来强调移民给美国带来的威胁;而对拜登而言,民主党则会像之前对特朗普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话提出批评一样,强调BLM的正当性。

“但特别注意的是,如果民主党这张牌打得不好,很有可能会出现反噬作用”。

“可能会出现反噬作用”便是民主党在移民问题上所面临的困境之一。

王传兴指出,一直以来,民主党的理念诉求是强调正义和平等。但正如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所及,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才是人作为一个个体的最基础需要。而若当民主党将其理念诉求无限放在公正和平等上,导致BLM向极端方向发展(事实上已出现过这样的态势),那它将势必会威胁到美国国内的秩序和安全,民主党自身也会得到所谓的“反噬”效果。

除了小心不被“反噬”,拜登的另一困境是难以做到“两边都不得罪”。

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端水大师”,拜登需要向其支持者发表支持BLM的言论,但他同时还要尽力阻止“反噬”效果的发生。然而,美国的现实政治显然将拜登困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若单纯从‘吸引移民选票’的角度出发,我觉得这倒是他现在最大的一个困境”,王传兴说道。

相对而言,特朗普的处境似乎看起来就简单很多。尽管批评声不断,但确有不少美国人赞成特朗普政府在移民问题上的强硬做法。

2018年,《国家评论》杂志连续发表多篇文章,抨击民主党在移民问题上“无所作为”,肯定特朗普在打击非法移民问题上的做法。有评论认为,美国媒体有意隐藏,没有把移民僵局的真相告诉美国民众。

在王传兴看来,对于特朗普而言,现阶段美国越乱,对他的选举可能就越有利。同样还是以马斯洛需求理论作为参考,当社会处在安全平和的状态下时,人们自然会更多地把眼光投向需求等级更高的“公正平等”这些议题;但在社会失衡、人们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混乱状态下时,人们便会对自身安全加以重视,而这也与特朗普对移民议题的操弄相吻合。

曾任负责东亚事务的美国助理国务卿克里斯托弗·希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尽管特朗普政府强硬的移民政策遭到了不同政治团体的批评,然而,如果美国人民必须在“特朗普的严酷执法”和“看上去失控的移民系统”之间做出选择的话,他们最终还是会选择与特朗普站在一起。

而移民问题正是这样一个可以借此离间对手支持者的“楔子议题”。相当一部分原本没有明确态度的选民,不得不选择“坚定地”支持或者反对特朗普提出的议题。支持者与反对者“挖好战壕、摆好阵型”之后,事情的复杂程度与微妙差别便开始逐步走向夸张化。

毫无疑问,事情的发展也如特朗普所愿:各项民调显示,大多数美国人想要有边境管制。尽管他们肯定不喜欢类似“亲子分离”的政策,但是他们更不喜欢特朗普口中失控或者缺位的边境管理。

通过一次次“移民会改变美国灵魂”这类的“警告”,特朗普成功地把复杂的移民问题简化成了以种族为基准的“美国认同”问题。他使支持者相信,再不行动起来,美国就要落入移民之手。

不少美国人甚至担心,这些移民(无论合法还是非法)会抢走美国人的工作,即便那些基本都是非法移民所从事的、难以吸引美国本土工人的粗活儿。而这也导致人们直接忽略了,“非法移民”只不过是根据美国的法律对某些群体在某些时期的认定,它根本不能定义任何一个人,以至于这场针对“非法移民”的斗争,几乎变成了攻击所有移民的“战争”。

“E pluribus Unum(Out of many one)”——“合众为一”。这句拉丁文格言被刻在了美国国玺上。

无数人在“美国梦”的感召下前赴后继来到这片自由的土壤,将他们心中的“理想国”建设成今天的“山巅之城”。他们坚信:“我们为万众瞻仰,昭昭天命”。

然而,非白人融入美国的过程充满了屈辱和不公,美国移民政策也充满了实用、功利、歧视和限制。

以“新罗马”自诩的美利坚认为自己将成为世界的领袖,认为自己在道德上有着无法比拟的优越性。

但正如“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一样,美国移民史界也逐渐意识到了一点:

美国不美,移民国家其实不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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