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小店|近半个世纪的坚守,这家“与世隔绝”的白铁铺子从小巷深处传来“磬音”

2020-08-14 10:37:50 作者:王佳燕 来源:东方网 选稿:张丹洋




东方网记者王佳燕8月14日报道:这是一家没有正经取名的店铺,门口挂着潦草写就的“白铁加工钥匙”勉强可称店招。它也并不算是一家老字号,却在岁月流转中偏安一隅近半个世纪。没有网店,不通Wi-Fi,对外通讯仅靠一部老旧的固定电话,甚至地图上搜不到店址,却还有人不远千里寻觅上门求购。

坚守

走进大北街23号的这家白铁铺子,时间好像就停下了。

50平见方的小店里,白铁器物整齐罗列,挂满了整面墙,摆满了大半个桌案,小到居家用的调料盒、锅铲、垃圾桶,大到企业用的风管、水槽,应有尽有。店中央摆的八仙桌油光锃亮,台扇是上世纪90年代的流行款式,扇罩和扇页边已可见锈迹,五六盆兰花郁郁葱葱摆在一旁,是小店满屋银灰中最鲜活的一抹亮色。

靠近门口中央,一个箍了铁皮边的木箱上摆满了木槌、尺子、老虎钳等工具,是小店店主、铁匠唐俊昌的工作台。从小店里走出的一件件铁器都在这木箱上经历了“千锤百炼”,留下了斑驳的痕印。日复一日的敲打,唐俊昌一度敲坏了箱子,索性就箍了块厚铁皮上去,敲敲打打又是十几年。

“小件的东西我就放在这个箱子上做,对着门口有光正好,大件的就要放到这里做。” 他操着一口嘉定娄塘本地话,指着摆满铁器的长桌案道。桌案上,长长短短近十把铁皮剪刀,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工具,被淹没在大大小小的铁皮和铁器之间,每一件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技艺

唐俊昌14岁开始学习白铁匠的各种技艺,当时主要为村民修理铝锅、水桶、药水机等农业生活用具。要说天赋,他自认为是有一点的。

上世纪70年代,他去原嘉定阀门厂面试应聘,说自己学了点白铁手艺。面试的老师傅当场就拿出铁皮和剪刀要试试这个小伙子。“我当时一剪刀下去,他们就二话不说要了我。” 唐俊昌说,剪铁皮看起来简单,要剪得好、剪得直还是得要点水平的,“手上要是没捏过,剪刀就容易走歪了,不要说卷边了,剪也剪不下去。”

有天赋还不行,唐俊昌说,东西要做得好,关键还是要靠“手熟”。妻子总是说他“有事没事就在钻研(做铁器),不会打麻将,也玩不来手机,回家就睡个觉,白天都在店里。”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阀门厂效益不好,唐俊昌就出来开了这家白铁铺。后来因为手艺精湛,给不少企业解决了棘手问题。上海大众刚生产桑塔纳轿车时,最早一批车辆的轮毂模型就出自他手。

“他们厂里的人拿了一个样子过来,说这个很重要,一定要做一模一样,问我行不行,我就说我试试。”唐俊昌敢揽下这个活心里是有点底的。他曾经参加过原嘉定县的一个铁匠比赛,第一次去,就胜过了许多老师傅,拿回第一名。

尽管是第一次做轮毂模型,可能也是全国第一个做的人,但他上手起来却有序又利索。照着样子,他一遍遍计算着尺寸、摸索着做法,剪裁、切割、塑型……试着做下来,没想到成果令对方大为满意,甚至被要求一连做了3个。

打磨

唐俊昌名气渐渐响了,有人大老远从外区、外地跑来找他做东西,甚至还有人专门买了他做的白铁物件带出国当礼物送人。

唐俊昌有一本小册子,纸张已经泛黄,里面记录着老客户的电话号码,有些已经字迹模糊,还夹着不少名片。其中有一张名片尚且保存相对完好,是来自一位姓季的大学教授。“这位教授有个收集香烟盒子的爱好,说跑了全世界好多地方,第一次听说有人可以用白铁做烟盒。”他回忆说,当时这位季教授没讲价,二话不说就订了几个,除了收藏,还说要送给国外的朋友。

越是精巧的东西,越是要花功夫。一个白铁做的香烟盒子,要表面平整、尺寸合适、开合流畅,还要棱角、接缝等地方摸着顺滑不剌手。这些都要靠唐俊昌用双手一遍遍千百次敲打,折叠处、棱角处等更是要悉心处理好细节,都是慢工出细活。

他拿出亲手做的白铁簸箕向记者展示,“你看看这个切口,摸摸看这个边边角角,光生伐?”说着还抵着裤子来回划了几遍,证明簸箕光亮平滑。“你拿塑料簸箕扫地,最后总会剩下来一条灰尘扫不进去的,我这个就不会的。而且你塑料的用个五年十年最多了,我这个可以一直用到老。”

“机器是很难做到这个样子的。”他又拿起一把白铁锅铲。整个锅铲用一块完整的铁皮剪裁塑形制成,完全没有接缝,棱角也都整整齐齐磨平了。锅铲头与手柄连接处更是线条流畅,摸上去平滑细腻,“这还不是敲能敲出来的,都是靠‘捂’出来的。”妻子在一边忍不住道:“一点也不刮,也不糙,阿是赞?”

磬音

一个烟盒要一整天不停歇才能做完,一个巴掌大的酒壶要花上整整3天,一个簸箕也要大半天,远远比不上工业流水线产品的效率。“现在生意确实难做,塑料做的簸箕不光便宜,颜色还多,大家去买也很正常。”唐俊昌很清醒,对工业化、自动化大潮席卷到来显得很坦然。传统手工业式微,传统手艺人越来越少,但他很“佛系”,凭的是对自己手艺的信心。

“大概十几年前,还有个住在南汇周浦的客户,他早上一早六点多出的门,倒了四部公交车,中午才到我这里,要修一个壶,说找了很多人都说修不了。”唐俊昌一边比划着壶的样子,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述最后是怎么修复的。“这个壶是他们家里长辈留下来的,其实不值什么钱,但是长辈去世了,想要留个念想修好它。”

传统手工艺仍有着工业化不可替代之处,比如人情味、烟火气。比起被称为白铁日用品,唐俊昌制作的这一件件也许更适合被称为“工艺品”“作品”。疫情对实体行业带来一定影响,白铁铺子也无可避免。不过,在他看来,放在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时间里,这也并非大事。“东西卖不卖得出去,最后还是看你做得好不好。好东西怎么会没人要?”

凭借一门好手艺,如今,唐俊昌时不时做做“私人定制”,经常帮周边居民定制一些诸如左撇子刨子、可拆卸的筷子笼等器具,受到居民欢迎。此外,他还长期给一些高星级酒店定制厨房用具、高档水槽、垃圾桶内胆等,给不少企业当过“手工技术顾问”等。

在唐俊昌的描述里,时间概念很模糊。回忆起过去,动不动就是“几年前”“十几年前”。时间在他日复一日的敲敲打打中悄无声息就过去了,一回头,才发现几十年白云苍狗,唯有白铁铺子始终陪伴,如同一个亲密的伙伴,“会一直开下去,到做不动为止”。

一件件白铁器物经过打磨折射着金属的光晕,这深巷的小店里也回响着他整个人生的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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