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天真快乐,但心理都受过伤...”原生家庭不完整的孩子,谁来守护他们的儿童节?

2020-06-01 13:42:22 作者:黄尖尖 来源:解放日报 选稿:单冉

“我叫小倩,就读于市光一小,在学校是一名收作业的人员。我个人呢,比较喜欢自黑,性格开朗,当过一些主持人……”10岁的小倩站在台上自我介绍,从容中还带着点风趣幽默。

孩子们和志愿者围成一圈,挨个开始自我介绍,谈自己的梦想。

“我就读于怀一小学三年级,在学校里负责关灯和关风扇,我愿望是长大后成为一名消防员。”

“我今年大三,在阳光慈善基金会当志愿者两年了,毕业后我会成为一名老师……”

这个六一儿童节,杨浦区民政局与阳光控股有限公司联合举办了一场“艺术疗愈公益活动”,现场与志愿者们玩得很开心的30多个孩子,其实都是原生家庭中缺失父母的困境儿童。

谁来守护孩子的纯真笑容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后,是一个“抱团凑钱”的破冰游戏。“我想买一辆小自行车,需要5个太阳币!”“哇!五个五个!”迅速和身边人抱成一团,脱单的人要接受淘汰。

随着游戏推进,场上的志愿者越来越少,每次有孩子脱单,哥哥姐姐们就会“偷偷”把孩子换进来,最后场上只剩下玩得满头是汗的孩子们。场边坐着几位家长,不时看着孩子们玩闹的样子笑,他们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活动现场被布置成一个天蓝色的乐园。

进入艺术疗愈主题活动,艺术老师带领大家在方形白纸上用蓝色墨水涂满颜色,再用消字笔把墨水消去,变成浅蓝色的图案。“这是德国艺术家的发明。”艺术老师说,以前很多难民因战争涌入欧洲,艺术家就和他们一起用这种方式进行创作,释放压力,从而达到心理治疗。

画没有对错,不分高低,每个人都拥有一个小正方形大小的平等创作空间。“这是一个迷宫,从这里进来,那边出去,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起落。”“这是一个商店经历的春夏秋冬,因为冬天没有好好看管,商店被埋在了雪堆里。”孩子们脑海里想到什么,就会把它呈现在画作上,他们内心的世界,或许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得以窥见。

蓝墨水涂抹在白纸上,再用消字笔画上图案。

“这些孩子看似天真快乐,和平常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或多或少受过伤。”杨浦区救助站的社工李晖小声告诉记者。她从2012年开始接触困境儿童救助工作,是孩子们口中的“大妈妈”。

困境儿童不一定是家庭经济困难的孩子,但他们的原生家庭里都缺失了最重要的角色——爸爸妈妈。“有的父母亲是重病或残疾,还有的是失联、失踪,或者死亡。”

“爸爸妈妈去旅游了,他们现在过得很开心”

李晖还记得去年第一次到小倩家的情形。“孩子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带着,但她很独立,开朗。那天奶奶煮了汤,她说汤里的黑木耳是她帮忙洗的。”

第一次接她去参加了做蛋糕的活动,以后每次见到李晖,她都会眨着大眼睛问:“大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做蛋糕啊?”小倩阳光活泼的个性很能感染人,在困境儿童的小集体中,她就像开心果一样,总是能鼓励其他和她一样处境的孩子。

这几年,杨浦区民政部门对全区进行排摸,找出符合条件的孩子组成一个“困境儿童之家”,为他们申请困境儿童基本生活费补助。“目前符合条件的有40名困境儿童,其中10个孩子是社会散居孤儿,但其实在‘大概念’上,原生家庭缺失监管的孩子还有许多。”他们大多跟爷爷奶奶或其他监护人生活,其中有一个孩子因没有监护人一直住在救助站里。

申请补助解决了基本生活需求,但孩子们在精神上更需要陪伴。社工们会不定期地上门走访,每逢节日或寒暑假会组织他们做活动。孩子跟祖辈生活在一起,但父母的角色,并非爷爷奶奶可以取代。“比如有的孩子到了青春叛逆期,经常和爷爷奶奶闹矛盾;疫情期间一些老人不懂得帮孩子上网课,要靠社工上门帮忙解决。”

最大的难题在于如何跟孩子解释爸爸妈妈在哪里。“如果父母是因病去世还好解释一些,但有的父母是自杀、逃债或者失联了,爷爷奶奶不知该如何解释,孩子自己也会回避这个问题。”

有一次,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被无心人问及父母在哪里的问题,他说:“爸爸妈妈去旅游了,他们现在过得很开心。”这时爷爷奶奶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孩子心里是这么理解这个问题的。还有的孩子即便户籍仍在上海,但为了回避原来生活环境给他们造成的伤害,就由老人带到了外省市去生活。

在“困境儿童之家”,数十名困境儿童组成了一个小集体,在这个家里,他们无分彼此,因为大家都有共同的遭遇。“有些孩子因为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情况,在学校里几乎不和其他同学沟通,但是在这个集体里,他们不需要隐藏。”年纪大点的孩子带着小孩子,他们共同成长,并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发现:“原来我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忘。”

“我有亲生父母,却是别人给了我爱……”

最让李晖心疼的,是一个在名单以外的孩子。“有的孩子曾经在名单里,但后来因为父母突然出现了,只能离开,然而父母并没有真正给他们照料和关爱。”

小晴4岁那年,妈妈坐牢,爸爸外逃,她由隔壁邻居的一对老人带大。老人本身有一儿一女,家中并不富裕,儿女也不支持老人收养小晴。但这对善良的老人舍不得丢下孩子,多年来靠着自己微薄的退休金和小晴困境儿童生活费补助把孩子抚养成人。然而就在小晴上初三那年,她的亲生父亲突然出现了。

父亲的出现使得小晴被划到了“名单”以外,但这位父亲并没有把孩子接回去,只是每个月从自己“低保”中拿出一点钱给孩子当生活费。失去了生活补助,日子更加艰难,但老人没有放弃。当时孩子正值中考的关键时期,老太太说:“我必须咬咬牙再坚持坚持,不能影响她中考。”

在小晴心中,老人才是她的父母,她从小叫他们“爸爸妈妈”。而对于突然出现的父亲,她本能地抗拒,不愿相认。“不是没有想过走法律途径,控告其生父监管不当。”李晖说,但即便走到这一步,孩子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就算法院判了,父亲受到惩罚,但他释放以后就会管孩子了吗?或者在判罚之前,他就把小晴接走,反而会让孩子失去现在的家庭和关爱,未来谁为孩子的生活来源和日常照料负责呢?”

小晴从小喜欢钢琴,因此即便生活拮据,老人还是省吃俭用地给她报名参加昂贵的钢琴班。去年,复旦大学一个心理学俱乐部得知了小晴的情况,给她送了一台电钢琴。钢琴送过去那天,社工专门挑了老人亲生儿女不在家的工作日白天。“老人今年60多岁了,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但老人根本没有时间带孙子,甚至把所有精力和积蓄都用在了小晴身上,儿女难免有意见。”

小晴今年上高一以后,开始在学校住宿,只有周末才回到老人家里。在外人眼里,她就是这家人“超生”的孩子,有一对比她年长十几岁的哥哥和姐姐。“记得8年前刚认识小晴的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玩起来就很开心。现在长大了,面对来自现实生活的重重困境和压力,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失去了生活补助,养父母年纪渐大,亲生父亲又“飘忽不定”,高中毕业以后还要上大学吗?未来人生的路到底要怎么走?没有人能够回答。

小晴说自己将来要当一名律师。因为她现在碰到的很多问题,都需要法律援助,她想自己将来也有能力去帮助和她一样遭遇的人。“她自己有亲生父母,但从四岁开始,他们就不在身边了。是别人给了她爱,陪伴她成长,所以她也想把这份爱,带给其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