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里迢迢亚丁湾

（3）

二赴亚丁湾，凌章权在海上工作了整整313天——2010年3月至2011年1月，微山湖舰参加完第五批护航，没有回国，紧接着又参加了第六批护航。

2010年6月16日，“广州”舰护送中外商船航行在亚丁湾索马里海域。新华社记者 刘春晖 摄

远航对于舰员来说，不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是生理、心理和毅力面临更严峻的综合考验。

第5批护航，舰员在亚丁湾、索马里海域战斗、生活了差不多5个月，生理和心理压力几乎都达到了极限。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突然下来一道命令，命令微山湖舰继续参加第6批护航。

“还要再坚守一百多天！”连凌章权这个老士官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得下去？

那天下午，第五批、第六批护航编队在海上举行分航仪式：即将返航的广州舰、巢湖舰组成单纵队，来接护的昆仑山舰、兰州舰、微山湖舰组成的单纵队，以横距3链、纵距5链航行在大洋上。

“昆仑山”号船坞登陆舰。新华社发（仲继军摄）

“兰州”号导弹驱逐舰。新华社发（仲继军摄）

广州舰与第六批护航编队指挥舰昆仑山舰分别航行在编队最前方，昆仑山舰、兰州舰、微山湖舰悬挂出“LBU（祝同志们胜利到达目的地）！”和“LBS（祝你们一路顺风！）的组旗相送；广州舰和巢湖舰悬挂出“LBT（祝你们圆满完成任务）”和“LBM（感谢首长关怀，祝首长同志们身体健康）！”的旗组回应。

各舰舰员着装整齐，分别在前甲板、驾驶室、导弹平台、飞行甲板站坡。

随着第六批护航编队指挥员一声“分航”命令，3颗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呜——5艘战舰同时鸣笛30秒。舱面上的舰员相互挥手致意。

望着远去的广州舰和巢湖舰，凌章权发现几位战士神情复杂，噙着泪花。他们是一起离开祖国，一起劈风斩浪来到印度洋，共同在亚丁湾夜以继日地履行使命责任。如今，战友们将要离开，他们久久地注视着远去的战舰，挥动的手臂迟迟不肯放下。

一位新兵问凌章权：“班长，接下来的日子，该咋过啊？”

凌章权不紧不慢：“咋过？一天一天过呗！”

“又是从头开始？”

“战争年代，上级命令我们守个阵地，说好了坚守三天，我们浴血奋战了三天三夜，几乎弹尽粮绝，正准备撤离时，上级又突然命令我们再坚守一天。你小子说说：我们是继续坚守，还是临阵逃却？”

新兵拧着眉心，不言语了。

2010年6月5日，在亚丁湾中部海域，中国海军第五批护航编队舰载小艇前出对“可疑目标”进行查证。新华社记者 刘春晖 摄

海上，凡是挡住视野的东西都去掉了，你会看到直射的阳光。除了风，太阳成了最大的活物，最大的动静，你盯着它看，一览无余的海平面。人就是有那么一些经历，它们是无法传达的，件件都是一次性的，不可交流，无法超越。

这个最大、也是最深的海洋，因为受到气流和季风的影响，常年波涛汹涌，几种海潮及逆潮、暖流、寒流、回旋往复，多数的时候，它因为大，所以平静。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遥远的亚丁湾，收到家书自然是一种奢望。为了让官兵们能给亲友们报个平安，每逢周日，舰上的军用电话和基地的总机连线开通长途功能，免费供官兵使用。电话安装在餐厅里，无法直拨，只能是先拨通基地总机，告诉需要转地方的电话号码，再由总机帮助转地方电话。二百多人就一部电话，同时还要考虑与国内的时差，不得不在电话机旁放了只闹钟，规定每人每次不得超过五分钟，一般要排一两个小时才能轮上。因为信号不稳定，而且通话还有延迟，通常是说一句话后，停顿一会儿，等对方的回话后，再说下面的话。后面排队的着急啊，可又不能催促。若是给女朋友通话，身旁都是战友，欲说又休，别扭啊！

凌章权排了两次队，不知道是农村信号太弱，还是父亲的手机质量太差，都没有接通。第三次，好不容易接通了，父亲太激动，光在电话里喊“娃儿，娃儿……”

已经一个多月没与家里通话了，凌章权怕父母牵挂，那天休更后，排了两小时队，拨通了父亲手机，接电话的是母亲，母亲一上来就问：“娃儿，你什么时候回家？”凌章权连忙说：“妈，还有几个月，快了！”母亲说：“快回家吧，都三十不老小了，连个对象都没找，妈揪心啊！

回到舱室，斜躺在铺上，凌章权望着天花板发愣……

快三十了，还是个单身汉。转二期士官前一年，回家休假时，同学介绍了一位女医生，见面聊了聊，双方感觉还不错，互相加了微信。回部队后便身不由己了，那时候微山湖舰任务特别重，三天两头要出海，一出海便是十天半个月。到了海上，音讯全无。有次对方联系不上他，急了，向他发出“寻人启事”。回家休假，女医生说：“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跟我玩‘失联’。”凌章权苦笑，说：“我也不想‘失联’，可是到了海上，什么信号也没有，急得想跳海！”女医生渴望的是正常的家庭生活，当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在她的身旁，而这一切，作为军人的凌章权做不到，起码暂时还做不到，于是，友好分手。转了三期士官，朋友介绍了一位女教师，相处了两年，她总问“你什么时候转业”，这回出来护航前，他发了条短信：“又将开始一次新的远航，走的很远，时间很长。”女教师三天后回复：“原谅我的懦弱！”那是不言而喻的断交。

凌章权遥望着茫茫天际，时常念想起四川宜宾那个名叫黄金村的小山村。孩童时代，他觉得山村很大很大，足够他生活一辈子。上了初中、高中，才知道外面还有个更大的世界。1998年初冬，凌章权还在念高二，海军到县里征兵，给了村里一个指标。凌章权渴望当一名水兵，随着军舰远游四方。三个同学一起去报名，就他合格。17岁的凌章权走出了小山村。

广州沙角海军训练基地，是民族英雄林则徐当年烧毁鸦片的地方。3个月新兵训练，半年专业训练，凌章权完成了从学生到兵的转换，成了南运832船的一名枪帆兵。832船是艘客货两用船，一千多吨，附属海军某勤务船大队，停靠三亚码头，专门跑西沙航行。吨位小，航速慢，三亚到西沙180多海里，要跑十几个小时。一个星期一个航次，但遇到五六风就停航。那时候，西沙官兵觉得最苦的就是交通问题。好不容易轮到休假探亲，却刮起了大风，航班取消，干着急。有一年春节前，一些军嫂搭船上岛探亲，快到永兴岛，却忽然刮起大风，船无法靠永兴码头，不得不返航三亚。这风一刮就是半个多月，许多军嫂眼看假期到了，只好泪别三亚。

本书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

作者简介

黄传会，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第七届全委会委员，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主任，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著有长篇报告文学《托起明天的太阳——希望工程纪实》《中国山村教师》《中国贫困警示录》《中国婚姻调查》《我的课桌在哪里——农民工子女教育调查》《中国新生代农民工》《国家的儿子》《中国海军三部曲》《中国海军：1949—1955》《大国行动——中国海军也门撤侨》等；中短篇报告文学集《站在辽宁舰的甲板上》。

其报告文学作品有着广泛的社会影响。曾获“庄重文文学奖”；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第一、三届“徐迟报告文学奖”；第六、九、十三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等。多部作品在国外翻译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