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翔:吃杀猪饭 | 天眼新闻文化频道·春节记忆

2020-01-24 13:36:03 来源:天眼新闻


“快!抓紧索子往后拉……”

“一、二、三,起!”

一大早,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寨,奔跑的脚步声、嘈杂的人声、猪叫声,在冬日冷寂的山谷间反复回荡,年味也在这回荡声里逐渐浓了起来。

这是腊月里的老家几十年来在我脑子中永远定格的画面。

上世纪90年代以前的农村,物质上尤为困乏,但多数人家都可以杀个猪过年。家里喂猪的食料,都是以地里的野草野菜和很少一点粮食粗料为主,成本低,而且肉质生态、健康,靠的主要是人勤快。当时的村里人都很勤劳、朴实,一年四季除了耕种、管护和收割庄稼,就是喂猪喂牛、养鸡养鸭,以此补贴家用。乡邻们常在嘴边念叨:“养牛为种田,养猪为过年,养鸡下蛋换点盐巴钱。”那时的人们也都起得很早,有些起得较晚的,刚下床走出屋门,就看到有人背着一背柴草回来了。我们上学的孩子每天放学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割一箩牛草或猪菜,为的是到过年能保准有猪杀,喂得有几头的人家,除了留一头过年外,都全数出售,以增加收入。

“有事伸个手”是那时寨邻间互帮互助的体现,寨子里哪家有个大物小事,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协作完成。从起房盖屋、接亲嫁女、丧葬祭祀,到农忙“换气”、行医送药,你来我往,人情味满满。杀年猪也是,寨子里哪家杀年猪,定个日子,先给家族中人通气,再给寨邻说,杀年猪一两个人是完不成的,必须得好几个人帮忙。头天晚上先做些准备工作,第二天一大早,帮忙的人就来了,加柴烧火、掺水、揪猪上案、杀猪、烫猪、刮毛、剖腹、分割、导肠,各项工序按惯例依次完成。接下来就是吃饭的事了,请来帮忙的人常常吃的是二头肉,也就是二脖肉。因二头肉最先能上锅,下了猪头,第二步就是下二头了,便于主人家先招待帮忙的人。二头肉肉质鲜嫩,绵软,一般都做成大白片,配上柴火辣椒蘸水,油水足,有嚼劲,另外加上猪血旺、炒土豆几个菜。常常倒上半碗老包谷酒,庄户人家一年到头的苦累,都融化在那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谈笑中了。

最难忘的就是请人吃杀猪饭。那时,寨上哪家杀年猪,全寨人都要请到。有由于杀不起年猪不便来的,有家中有特殊事情不能来的,有自个就很为人着想请不来的,但主人家都要全部请周,常常要用力拖拉,请一家有时要费一大半天功夫,因此请人吃杀猪饭得从中午就请起,家里有孩子的,几个孩子全出动,作好分工,分头去请。记得有一年天上飞着小雪,父母让我去请人吃饭。有好请的,一说就来了;有的请到,说会自个儿来,但只是托词,人一直没来;有的我凭着一个孩子的犟劲,好说歹说,也按照父母的交待使劲用力拖,但一个孩子的力气哪拉得过大人,没办法只好嘟着嘴回来交差。但父亲还是让我再去请,有的请了三次都不来,父亲还是让我再去,父亲说:读书人,放嘴巴叫点,请个人都请不来,真没出息。当时那个委屈,直变成泪花在眼睛里打转。有几回我又是说又是拉,最后带着满腹的委屈大声哭起来,人家也就不好推辞了,但我心头的委屈还是太大了,任务是完成了,但始终无法破涕为笑。

吃饭时一般都是好几桌。如果主人家准备的饭桌少就要安排成几轮。等着的人就围着柴火堆坐,聊家长里短,聊奇谈怪事,聊庄稼收成,聊政策形势,聊养儿育女。总之,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理起话题,无所不聊。时光就变得那么慢,那么美,那么有味。有时边聊也边喝酒,脸红红的,嗓门也大,哪家请吃杀猪饭,那天就是腊月最热闹的一天了。吃杀猪饭的人多了,有些人家吃一回下来,整个猪都去了小半边,但主人家是不会心疼的。“家有富贵人来嘈”,庄户人家图的就是个和顺,就是个热闹,就是个高兴。

饭桌上除了大白片肉、旺子菜这两个重头菜外,还要炒土豆片、煮豆花菜,有时还有小炒肉、炸花生米,总之,主人家拿得出的都有,也不是小盘小碟的,而基本都是大钵大碗装的,白片肉、旺子菜、豆花菜都是随吃随添。乡邻们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聊天说笑,找着对头的就划起拳来:“一帆风顺”“四季纳财”“五子登科”“高六高升”“八福寿禧”……划拳声一阵高过一阵,响彻屋里屋外,洋溢着一片喜气,一片祥和。笑声一浪盖过一浪,震落了枝头的积雪,顺着腊月的风飘得很远。

如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改善,环境的变化,外出人口的增多,尤其近年来老家寨子里的住户都移民去了区、乡的安置点,留守的几户人家几乎都是老人和孩子,过去吃杀猪饭的欢乐祥和以及跟吃杀猪饭相关的年味,只能成为我们这一代和前几代人的乡愁记忆,在我们回望老家的时候,永远留存着一份安宁和美好。

文/龙翔

刊头制作/贵州日报当代融媒体实习生 杨简

  文字编辑/李缨

  视觉编辑/赵相康

  编审/李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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